天黑了，樓暗了。亞洲目前最大的單體摩托車生產車間，在ERP系統（企業資源規劃系統）的精準指引下，自動化機器還在一刻不停地轉著：

從鋁錠到成型，再到精密加工，最后匯集到總裝，工業原材料華麗變成一輛輛全新的摩托車，緩緩駛下生產線……

這是位于江門市江海區的廣東大冶摩托車技術有限公司致力打造的“黑燈工廠”。用機器生產機器，讓機器人成為智能制造的主角，這種曾經在科幻小說里才有的場景，如今真實地在這里上演。

“機”遇時代，擁抱“黑燈”，江門正在迸發怎樣的火花？去年，我市印發了《江門市制造業數字化轉型三年行動計劃（2023—2025年）》（以下簡稱《行動計劃》），逐步打造出一套具有江門特色的“9個1”數字化轉型模式。不久前召開的市委十四屆七次全會進一步提出，要“健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推動傳統產業數字化改造，支持企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升級。

探秘江門智能工廠，連日來，記者對我市家電、食品、摩托車、電子元器件、造紙及紙制品、汽車零配件、食品等傳統產業進行實地走訪，深度觀察“數字心臟”在新型工業化浪潮下的強力脈動。

△江門市珠峰摩托車有限公司包裝產線實現數字化升級。

占先“機”

江門哪些企業正在“黑燈”？

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進步和中國制造2025戰略的深入實施，“黑燈工廠”的概念逐漸風靡全國。

“黑燈工廠”的概念源自英文“Dark Factory”，直譯為“黑暗工廠”，常被稱作“智能工廠”，指的是無需人工操作，車間內的機器可以自動運作，即使在關燈狀態下也能正常運行的工廠。這種工廠通過集成人工智能、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5G等前沿技術，實現了從原材料到成品制作的全過程自動化。

江門中小企業眾多，層級豐富，總計超過2.8萬家，占據了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總數的近98%。據市工業和信息化局有關負責人介紹，根據對部分制造業企業調查問卷，有近90%的企業表示需要進行數字化改造，企業數字化轉型意愿較強。

搶占先“機”，江門哪些企業正在“黑燈”？

“存量”企業的抉擇

大冶摩托近年來對摩托車關鍵零部件實現自主研發，并與先進設備相結合，形成自動化生產，全面實現了降本增效。“智能工廠是我們獨一無二的設計，能夠減少勞動力開支，極大地提升生產效率和質量，是我們邁向智能制造的重要一步?！贝笠蹦ν锌偨浝碇x升說。

在大冶摩托的生產制造區域，8條總裝線，分別生產著不同產品。其中，自動化焊接線車間機器人數量超過100臺，自動化率高達90%，最新一代的噴漆車間由機器人噴漆，油漆利用率可實現最大化。

將鏡頭轉向江門新會，走進維達紙業（中國）有限公司的廠房，車間內的大屏幕正在實時顯示最新的生產情況：四期高濃度磨漿機，運行中；四期1短纖磨漿機，停機中……通過傳感器采集數據、數據建模等數字化技術，傳統的紙業制造也能找到科技創新與傳統產業互促發展的融合點。

在造紙產業鏈下游，廣東興藝數字印刷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黃健權早在8年前就意識到：“要不要做智能化改造，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是一個必選項?！?/p>

那時，黃健權剛剛結束了在德國的考察學習，見識了歐美先進的數字化色彩管理流程。震撼欣喜之余，他心里清楚，面對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傳統行業企業如果不與時俱進進行升級，就只會被無情淘汰。

2017年開始，從印刷技術控制層面進行數字化改造，再延伸到經營管理層面，廣東興藝投入了上千萬元資金，對生產流程、生產工藝等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數字革命”，實現了“一屏觀全廠，一網管全域”的全程數字化管理，是全國首批實現全程數字化管理的印刷企業，也是江門規模最大、設備最先進、第一家實現數字化印刷的民營企業。

今年3月，由廣東興藝主導，總投資10億元的興藝智能制造數字化印刷產業園項目開工，規劃建設為年產世界領先水平，專用設備研發生產、生產原材料供應、產品成品直銷的高端綠色環保智能一體化的包裝產業基地，朝著“黑燈工廠”加速邁進。

“增量”企業的“投票”

與“存量”企業由“智”提“質”，千方百計匯聚新質生產力，重塑企業高質量增長之路的路線不同，還有不少企業選擇“另起爐灶式”的大踏步轉型。新“爐灶”，就安在江門。

面對全球自動化、數字化、智能化浪潮，江門市天倬智能家居有限公司以全產業鏈為特色，在江門唯一的國家高新區——江海區，投資興建建筑面積達20萬平方米的智能制造基地。

走進首期超6萬平方米微波爐智能生產車間，從1樓到5樓，從規?；\作的藍色機械臂到靈活行動的AGV機器人，110米的超長流水線，可實現“自動組裝、焊接、噴粉、跨樓層運輸、打包、運輸”等生產全流程。

“流水線末端，每10秒就可以自動產出一臺微波爐?！痹摴句N售經理唐貝介紹說，自10月8日試產以來，已經生產了6000臺微波爐，出口了好幾個貨柜，“目前的設備年產量300萬臺沒問題”。

唐貝說，公司“起家”其實是在東莞和佛山，近幾年出于自動化轉型需求，希望尋找“新寶地”，全面布局全自動生產基地，走遍珠三角最終選中了江門高新區?！霸诮T生產基地，我們引進了一套高端的全自動生產線，設備的先進水平幾乎媲美行業龍頭。”

近年來，隨著江門開辟硅能源、新能源電池、新型儲能等特色產業新賽道，越來越多新興產業龍頭帶著“新”生產技術來到江門，為江門整體層面的“升級”打下了新的地基。

在江門新會智造產業園鳳山湖園區，坐落著國內新能源電池龍頭企業中創新航在大灣區基地集群的首個布局項目——中創新航江門基地，擁有中創新航最先進生產制造水平的生產線，可生產全球獨創的“One—Stop Bettery”（OS）系列最新型號產品，續航可達1000公里。

“這里已經實現了‘黑燈工廠’作業模式?！敝袆撔潞礁笨偛猛跣娊榻B，整個生產車間擁有5條生產線，全部投產后每分鐘可產出約100塊電池，可供0.7輛汽車使用，全年可供70萬輛新能源汽車所需電池。

從去年4月一期產品下線以來，中創新航江門基地已成為該集團發展勢頭最迅猛、產能最高效的生產基地之一。在其帶動下，天賜材料、科達利、精測電子等新能源電池、新型儲能產業上下游龍頭企業，也帶著各自的“新”生產技術落戶江門。越來越多智能工廠，出現在了投產之初。

好“機”遇

多舉措支持企業數字化轉型

都說，黎明前的黑暗最難熬。但“黑燈”下的“機”遇，卻要在黎明前尋找。

上述企業順利數字化轉型背后，離不開市級層面的幾招“先手棋”：

——早在2018年，江門便成立了全省首個地級市工業互聯網聯盟，在越來越多企業意識到“智能化改造不是選擇題而是必選項”的社會背景下，江門著手通過一系列改革措施，推動更多企業數字化轉型。

——從2021年起，江門每年安排工業互聯網發展專項資金2000萬元，支持中小企業上云上平臺，對符合條件的工業互聯網標桿示范項目、產業集群試點等給予補貼，更是結合“鏈長制”的實施，走出了一條“鏈式”改造的特色路徑，推動金屬制品產業鏈、造紙產業鏈轉型案例先后入選2022年、2023年全國中小企業“鏈式”數字化轉型典型案例。

——2023年，江門印發《行動計劃》，進一步完善藍圖規劃，提出力爭到2025年打造5個省、市級產業集群數字化轉型項目，培育80家工業互聯網產業標桿企業，累計推動超過2200家規上工業企業運用新一代信息技術實施數字化轉型。同年11月，江門成功入選廣東省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城市試點。

近三年，江門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成效顯著，新增9個國家級、12個省級、83個市級共104個制造業數字化轉型示范項目，目前已有1700多家規上企業進行了數字化轉型。

根據《行動計劃》，江門已組織對近700家企業進行免費數字化診斷，為企業做出精準指引。同時，遴選近90家服務商的330款“小快輕準”產品，為企業轉型提供豐富的產品和服務。目前，江門建立起了“政府—數字化牽引單位—企業—金融機構”四方對接協作機制，多渠道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融資支持。

市工業和信息化局有關負責人表示，我市部分企業，如中創新航、大冶摩托等已經接近到達“黑燈工廠”標準，部分企業的個別車間已經完全實現“黑燈”，如維達紙業的倉儲車間；還有一些企業正在規劃建設“黑燈工廠”。

△江門市迪司利光電股份有限公司的半自動智能車間。

擁抱“機”遇，企業正在面臨哪些挑戰，又迎來了哪些新“機”？

面對新能源汽車行業增速放緩的形勢，中創新航抵御風險的策略之一就是強化技術與提升制造效率。為此，江門生產基地的生產線在極簡設計理念下進行了多項創新改進。舉例來說，在“原位無塵裝配”環節，通過將生產流程緊湊化，避免了產線過度延伸，這一優化舉措直接減少了至少30%的工序。

在天倬智能家居，通過數字化打通產業鏈，云端數字化管控，微波爐單線生產節拍達到10秒/臺；引入全自動微波腔體焊接線，可7秒完成一個微波爐腔體焊接成品，如今工廠生產效率提升40%、缺陷率降低51%、資源綜合利用率提升18%，“降本、提質、增效”的目標進一步得到實現。

謝升認為，“黑燈工廠”的優勢重點在于兩方面。

其一，在復雜多變的國際市場，創新能力就是抗風險能力，只有掌握自主品牌和加強研發能力，產品的附加值和利潤才能得到提升。謝升表示，隨著自動化設備進場，ERP系統全線導入，數字化轉型解放了部分生產線工人的雙手，為研發部門騰出了更多人力和成本資源，大冶摩托得以有更多高素質人才加入，著手研發屬于自己的產品。

其二，在智能化浪潮下，“黑燈工廠”可以減少勞動力開支，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并能進行具有危險性的生產作業。讓機器代替人去完成高強度、重復性以及危險性的勞動，是大冶摩托邁向智能制造的重要一步。

“機”和人

加強高技能人才培養勢在必行

第1次工業革命，蒸汽時代由機器代替了人類的普遍常規勞動；

第2次工業革命，人類進入電氣時代以后，機器取代人力變得更加普遍；

第3次工業革命，很多微電子技術得以發展應用，人類進入了信息時代；

第4次工業革命，是以人工智能、能源、機器人、量子信息、生物技術等為代表的智能革命。

縱觀人類每一次工業革命史，不難發現：工業革命的興起往往伴隨著一系列社會問題，其中就包括“機”和人的問題。

記者走訪企業發現，“機器替人”影響因素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現實用工環境所迫，二是企業向上發展、降本增效所需。

不少企業負責人坦言，下決心進行全自動轉型的一大原因就是，人力成本越來越高，人越來越難招。究其原因，年輕人的個性化追求、專業技能人才跟不上等都是“用人”的不穩定因素。

江海區經促局副局長陳健鴻介紹，隨著企業不斷向高端化邁進，產品精密程度必然會越來越高。特別是在新一代電子信息產業領域，比如生產線路板的企業，從2層3層板，到幾十層的高密度板，“板越來越小，越來越精密，人力已經做不到了，只能通過信息化手段來實現”。

但完全“黑燈”，不需要人也不現實。“相對半自動生產，全自動智能工廠的用工需求會減少一半以上。”天倬智能家居人力總監張聰勇仔細盤算過，公司規劃發展初期，6億元的年產值下，第一年所需員工大約是500人，經過2至3年軟硬件的不斷成熟優化，這個數字還會不斷往下走，目標是350人；未來5年內，保守估計沖刺20億元產值的情況下，600人就足夠了。

那么，一個“怪現象”出現了：一邊是大量工人面臨失業，一邊是不少企業招不到人。這中間是否存在一個供需不匹配的“中空地帶”？

答案是肯定的?！艾F在工人多，但是高技能人才仍然緊缺?！标惤▲櫡治稣J為，盡管每年職業院校都有大量學生畢業，然而真正進入制造業一線的高技能人才數量并不理想。鑒于此，企業不得不通過提升自動化水平來彌補高技能人才的短缺，從而增強自身的競爭力與生命力。

在五邑大學中德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實踐課堂上，一條圍繞ERP系統、SAP（企業管理解決方案軟件）、平面視覺檢測、立體視覺檢測等8門課程設置的工業4.0智能化生產線，正在成為人才培養的重要課程，院長崔巖表示，“人才培養如果想往更高層面走，圍繞工業智能化數字化的課程和實訓，我覺得是必不可少的。”

崔巖特別關注到，今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頒發給了人工智能領域的兩位專家。

“諾獎背后是AI的革命！”崔巖認為，面向新時代，必須讓人工智能課程加快走進企業，走進繼續教育學校、地方性高校、中高職院校，更好地與時代接軌，培養出更偏向于實操層面的高技能人才，“‘我學的東西畢業了到底有沒有用’，答好了學生們的‘時代之問’，才算真正跟上了時代的節奏”。

他山之石

珠三角“黑燈工廠”：“智”向未來

隨著工業4.0時代的到來，智能制造已成為制造業發展的新趨勢。在這一背景下，廣州、深圳、東莞、佛山、珠海、中山等珠三角地區的企業紛紛加快建設“黑燈工廠”，通過高度自動化和智能化的生產方式，提升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推動制造業轉型升級。

深圳作為科技創新的前沿陣地，在“黑燈工廠”建設方面一直走在前列。在深圳龍華區，由工業富聯與騰訊聯合打造的“黑燈工廠”，實現了上料自動化、檢測自動化以及物流智能化，廠房不必開燈，各類電子產品便能井然有序地自動完成生產流程，自行“走”下生產線。

位于廣州的廣汽埃安智能生態工廠，從沖壓、焊接到涂裝、總裝等各個環節都實現了高度自動化，其生產線支持定制化產品與現貨產品混合生產，每53秒便能下線一輛定制化新車。

東莞作為“制造業名城”，目前已有超過9000家規上工業企業啟動了數字化轉型工作，其中不乏“黑燈工廠”的典型案例。例如，東莞模德寶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在松山湖建設了一座模具行業的標桿智能工廠，擁有數十條全柔性制造自動化生產線。

位于佛山的廣東科達液壓技術有限公司通過數智化升級，打造了FMS數字智能高效柔性“黑燈產線”，實現了從原材料到成品制作的全過程自動化。

珠海和中山在“黑燈工廠”建設方面同樣不甘落后。例如，在2021年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格力電器董事長董明珠表示，在數字化的驅動下，格力已成功建成“黑燈工廠”，過去1萬人的工廠現在只需1000人。在AI的加持下，無人操作對精度、質量、效率帶來了顛覆性變化。

目前，不管是傳統制造巨頭，還是互聯網科技企業，都在投身“黑燈工廠”建設。然而，“黑燈工廠”的建設并非易事，需要企業在技術、資金、人才等方面進行全面投入。同時，隨著技術的不斷迭代更新，“黑燈工廠”也需要不斷進行優化和升級，以適應市場的變化和客戶的需求。

未來，隨著工業互聯網的不斷發展和智能制造技術的不斷進步，珠三角地區的“黑燈工廠”將成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新引擎，推動珠三角地區乃至整個中國的制造業向更高水平邁進。

文/圖 江門日報記者 胡晴晴 皇智堯 何榕 實習生 凌芷晴